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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犀牛》作者:真正的灰犀牛是不公的社会体系

网友评论 ( 0) 2017.9.5 第124期

 

文丨凤凰网评论员 任冠青

从英国启动脱欧,到特朗普正式上任,从经历一个个“黑天鹅”,再到“天鹅湖”现象之后,人们不禁要问:2017,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于是,“灰犀牛”这个极具解释力的概念应运而生,并迅速引爆舆论。作为方法的“灰犀牛”,该如何评价是否真正度过了十年前爆发的次贷危机?又该如何评估特朗普上台所揭示的美国体制性问题?

为此,凤凰评论《高见》专访了《灰犀牛》的作者米歇尔·渥克。她认为:“动物性隐喻有助于更好地看清人类行为,也会让抽象的概念具体化——不管是房间中的大象、黑天鹅、金融大鳄还是灰犀牛。”并认为:“灰犀牛比房间中的大象更具变动性,也比黑天鹅更加明显。但是正像这两个概念一样,灰犀牛常常得不到应有的注意和处理。”

结合中国,米歇尔·渥克相对乐观:“其实亚洲国家最善于做长远思考。中国现在面临着很多灰犀牛,在风险管控上也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不过还有很多灰犀牛存在,有些灰犀牛被驯服了,新的又会出现。”

与之同时,她直指当下全球经济问题的根源,恰恰在于我们对上一场金融危机的处理;美国真正的灰犀牛是不公的社会体系;而政治家们,也正在制造一场场关于灰犀牛的幻象……

访谈嘉宾:米歇尔•渥克(Michele Wucker) ,畅销书《灰犀牛》作者。国际政策研究所所长、芝加哥议会全球事务研究中心副主任、《国际金融评论》拉美办公室主任。2007年古根海姆学者奖获得者,2009年世界经济论坛“青年领袖”。

 

一、全球并未完全摆脱金融危机

高见:今年是美国次贷危机爆发十周年,你也曾经深入观察过拉丁美洲的债务危机,从这两场金融危机看来,你认为这些灰犀牛是否是可预测的?如何判断预测的可信度?

米歇尔·渥克: 金融危机是经济周期循环中的一环,预测危机要解决何时发生,而不是会不会发生的问题。一个很简单的拇指规则(经验法则)就是如果资产的价格异常地疯长,那有可能它也会以同样的速度下跌。

2001年,我在纽约市买了一套公寓,随后的四年内,它的价格成倍上涨。在经济危机爆发之前,我卖掉了它。很多人会说一套做一套: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国际清算银行、美国联邦调查局、克里斯蒂娜·拉加德(时任法国财政部长,现任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

不应过于关注预测的精准,尤其是灰犀牛事件。如果做出了正确地反应,那么就防止了预言实现。我们不想惩罚那些正确评估问题并避免危机的人。

高见:导致没有及时采取措施的制度性原因又是什么?

米歇尔·渥克: 次贷危机中,不能及时反应的制度性原因包括心理性和结构性。首先,人们很容易否认危机的严重性,也会说“这次不一样”,但其实是一样的。其次,当时没有一个明确的预警和回应机制。第三,1999年《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被废除,意味着商业银行可以在市场上进行风险极高的活动,而此前这类活动仅限于投资银行。最后,投机商认为如果有了麻烦,政府会来救他们,这是一个严肃的道德困境问题。

高见:你认为我们是否真正度过了金融危机?

米歇尔·渥克: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它也是我写作这本书的灵感之一。2011年,我在首尔演讲时,有人问我是否将发生下一场全球性金融危机,我说其实我们还没有完全摆脱上一场危机。目前,全球经济有所恢复,但是很多灰犀牛问题出现的根源,在于我们对上一场全球金融危机的处理。可以称它是变形危机(shape shifting crisis),现在面临的问题正是全球金融危机的延续,我们并未完全摆脱那场危机,同时它又在以新的形式显现。

高见:这十年,美国有没有吸取教训,防范下一场可能的危机?

米歇尔·渥克: 美国已经通过一系列的政策来防止新的危机,例如银行压力测试(银行压力测试:一种以定量分析为主的风险分析方法,银行压力测试通常包括银行的信用风险、市场风险、流动性风险和操作风险等方面内容),以及区分商业银行和投资银行业务的沃尔克法则(沃尔克法则:核心是禁止银行从事自营性质的投资业务,以及禁止银行拥有、投资或发起对冲基金和私募基金。)但是现在共和党正致力于废除《多德-弗兰克法案》(《多德-弗兰克法案》: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美国一项最全面的金融监管改革法案,明确旨在限制系统性风险,为大型金融机构可能遭遇的极端风险提供安全解决方案,将存在风险的非银行机构置于更加严格的审查监管范围下,同时针对衍生产品交易进行改革。),这其中包括沃尔克法则和其他减少金融风险的措施。在金融市场监测指标发出紧急警报时,这无疑是一个鲁莽的决定,同时也存在着道德困境的问题。

金融危机的下一个阶段将是债务松绑和资产泡沫,而这些是由过去十年的宽松性货币政策所导致的。不幸的是,在很多国家,资金都涌入了投机性泡沫中,而实体经济却缺乏资金。现在,货币政策已经不能被用来应对下一场经济危机了,它已经越来越无效,并且利率已无多少下降空间。

 

二、最危险的灰犀牛现象就是“冲击”

高见:有时候会出现不止一只灰犀牛,而是五只六只甚至更多,而且相互关联。比如关于英国脱欧事件看起来是逆全球化问题,但是牵扯到难民、经济不景气、收入差距加大等一系列问题。当我们面临不同的灰犀牛问题时,如何理解它们之间的逻辑关系?处理时又该如何理性排序?

米歇尔·渥克: 最危险的灰犀牛现象就是成群冲来的灰犀牛,叫做冲击(crashes)。面对这些冲击,需要系统的应对方式和批判性的视角。有时看到的灰犀牛可能是幻象,而真正的灰犀牛正躲在其他地方,所以必须对幻象有所警戒。例如,政治中最古老的把戏就是把人们的注意力从真正的问题转移到局外人身上。

目前,真正的问题在于,总体上讲经济受益于全球化和移民政策,但是有些人受益比其他人多得多。因此,民粹派政治家会指责移民和贸易,但真正的问题在于不公平的社会体系,它的财富集中方式既不能促进经济可持续增长,又不能让民众公平地受益。

高见:比如呢?

米歇尔·渥克: 英国脱欧和特朗普主义都在用转移指责的方式来保护现状,避免公平地分享财富。这其中包括对经济总体有害,但是却保护甚至增加掌权者地位和财富的政策。在已有的小蛋糕中寻求更大的份额,而不是在更大的蛋糕中(更加公平的分配)只拿其中的一小块。

把蛋糕做大会让特朗普这样的寡头拿到比现在更多的蛋糕,但是这会让他们与其他人的收入拉不开差距,所以他们还是选择维持现状。因此,在特朗普和英国脱欧背后的巨大灰犀牛,其实是没有让更多的人分享全球化的经济利益。有些贪婪的寻租者只会把他们的利益凌驾于公共利益之上。

高见:你曾经撰文说特朗普不仅是RINO(只是名义上的共和党人),更是一只RHINO(灰犀牛),如何理解特朗普当选和美国社会问题的关系?

米歇尔·渥克: 特朗普最终当选取决于几个原因,一个是选举人团制度,它让美国乡村(很多是白种人集中州)的选票变得过度重要,而这本身是不公平的;第二个是一些抑制少数族裔选票的力量重新崛起;第三个原因是温和派的美国选民逐渐疏远极端化的政治体系,换句话说,当前的政治结构有利于特朗普这样的政治家。

一些美国人认为自己没有像大城市一样享受到全球化的成果,而特朗普等人正可以利用他们因深感落后而产生的不满。当看到其他群体取得进步时,他们不认为全球化正惠及每个人,而是觉得自己与其他群体相比不再有优势,感到自己在落后,即使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太多美国人已经忘记是什么将这个国家聚到一起了。

高见:对此美国社会最需要反思的是什么?

米歇尔·渥克: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个教训是,温和派的美国人需要更多地参与到政治之中,并推动更有建设性的解决方案,包括改革民主党和共和党。这需要改变现有的政治结构,确保每个人都能被平等的代表。现在,政治图谱上的极端人士享有最大的话语权,也被更多地代表,而美国当初并不是这样设计的。

高见:围绕美国大选出现了很多新的灰犀牛现象,比如“另类右派”的兴起、后真相时代的出现。你认为这些新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米歇尔·渥克: 如果政客知道事实并没有支持他的立场,他的政治策略就是转移选民的注意力,或者攻击现实。特朗普政府拥抱“另类右派”和“假新闻”就在用这两个策略。

特朗普转移注意力最重要方式就是种族政治,而这给予白人至上主义者太多影响力。经济现实和民族、族群冲突,关系很复杂。在很多情况下,民粹主义政治家会利用人们对经济变化的恐惧,从而加剧不同族群的政治差异。种族、族群、宗教和性别并不会自己制造冲突,是这些愤世嫉俗的政治家在利用它们。

美国民意调查显示,民众受教育水平越高,就越不倾向于支持特朗普和“另类右派”。因此一些民众的教育缺失也是问题所在。

高见:目前特朗普上任已经半年,你认为他是否带来了真正的变革?

米歇尔·渥克: 特朗普带给美国的唯一变化是让很多人从自我满足当中清醒过来,有些影响非常消极,但有些事情已经开始变好。书中提到艾伯特·戈尔的故事,儿子经历一场严重的事故后,他就非常热衷于气候变化事务。他仿佛突然间看到自己最大的恐惧有可能成真,在清晰地看到了当前危险时,他做出了行动。目前希望是,也许很多人都愿意采取行动去阻止灰犀牛的发生。

 

三、灰犀牛能让人们看到最坏结果

高见:李克强总理在今年夏季达沃斯论坛致辞时说道:当今时代,推动包容性增长,必须坚定维护经济全球化。但是不可否认,以特朗普为代表的贸易保护主义正在抬头,包括最近美国重提对华启动301条款。如何理解逆全球化背后的利益考量?

米歇尔·渥克: 的确有一些美国人因为制造业转移到中国而失业,但是研究表明,美国近期高达百分之八十的失业是由自动化和科技发展造成的。但是由于人们攻击确定的实体更容易,比如一群不同的人或其他国家,所以对于缺乏明确、正面的经济提升计划候选人和政府官员来说,反全球化的言论在政治上会更加有力。这些人不致力于教育和培训的投入,也不推行鼓励创新的政策,而是采取了更简单的一条政治道路,在贸易和全球化问题上哗众取宠。

高见:作为“灰犀牛之母”,特朗普在任内又会在中美关系和美国政治上产生哪些灰犀牛?

米歇尔·渥克: 特朗普之所以危险,是因为他非常难以预测,他不会根据理性或事实来做决定。他的承诺只会让这个国家分裂,而不会让大家集中力量、共同建设。很多美国人反对他,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最大的危险之一是他让移民和其他国家来背黑锅。因此无论是美国人还是其他国家,都需要警惕这一点。

我希望中国和他国能看到特朗普并没有得到大多数美国人的支持,支持他的民众数量也在急剧下跌。所以只要领导阶层和民众相信共同繁荣可以实现,避免让特朗普设定议程,并且继续寻求解决方法,这些都会过去的。

高见:你曾经提到要善于利用灰犀牛的力量,转危为机。但是我们看到的现实却是,有人担心特朗普上台后会加速问题的恶化,比如社会更加分裂、贸易保护主义严重。如何避免灰犀牛所带来的连锁反应?

米歇尔·渥克: 美国政府回避其长期全球角色,对中国来说可以被视为一个机会。在支持全球化和应对气候变化方面,中国正逐渐担当领导地位。

由于政府系统存在缺陷,意识形态对左右两派产生过多影响,美国社会正日益变得两极分化。很多人正在努力修补这些缺陷,并开始得到一些法律上的助力。

看到不作为可能产生的最坏结果,也许是刺激人们开始行动的最好方式,这是灰犀牛现象得到的教训。比如二战后出现的繁荣与合作,虽然存在一些明显与这种积极潮流相悖的例外,但战后几十年里,民众都能理解国际合作的重要性,因为他们看到了这种合作失败后产生的恐怖后果。希望在特朗普时代结束后,民众和领导们都能擦亮眼睛,清醒地认识到当我们变得洋洋自得、允许仇恨露出它丑恶面孔时,世界会发生什么。

高见:在新科技时代,灰犀牛会不会跑得越来越快?比如在人工智能带来的巨大利益和挑战面前,人类该如何抉择?

米歇尔·渥克: 新技术带来的最大风险是它对社会的影响。新技术增加了资本的回报,结果就是扩大了经济的不平等。在某个时间,普通人的收入停滞不前,前百分之一的人口却在不断地增加财富与收入份额。

另一方面,如果公民和领导层都致力于发展科技,那么生产力进步就会惠及全民。技术使人们可以完成一些以前需要数年训练才能做的工作,允许人们重点关注有启发性的任务。但若要技术利大于弊,就需要做出一些政治选择。  

比尔·盖茨提议征收一项机器人税,来帮助那些被技术淘汰掉的人们。这项机制存在争议,机器人将为人类创造一个更好未来的想法听上去也很乌托邦,但目前技术的发展已经把很多人甩在后面了,领导阶层现在应该考虑到怎样去扭转这样的趋势。

高见:未来,你预测全球会有哪三大灰犀牛出现?

米歇尔·渥克: 灰犀牛取决于自身情况,所以某个人或某个国家的灰犀牛并不适用于他人或他国。在全球视野下,气候变化是最大的灰犀牛,它影响着商业、社会、天气、经济、物种与整个星球。另一个灰犀牛是扩张的货币政策,它制造了产业泡沫,扩大了危险的债务动态,却不能给实体经济提供足够的刺激。不平等也是一个巨大的全球性灰犀牛,与货币政策、气候变化这两种灰犀牛危机息息相关。一旦爆发,不富裕国家将会受到最大的影响,即使他们本该对全球温室气体的排放承担最少的责任。

 

责编:傅斯鸿 PN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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