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金融体系会日趋开放,无论是金融服务业还是资本市场。但全球危机以来,我们有一个新的共识,就是金融体系太开放,不见得是最好的。短期的、大量的资本的进出,很可能会导致金融体系的不稳定。所以为了维护金融体系的稳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会采取适当的跨境资本流动的管控。
在十九大报告中,将防范和化解系统性风险列为未来三年三大攻坚战之首,其中以金融风险为主要防范对象。面对金融乱象和发展难题,防范化解金融风险应该如何解决?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的成立能带来哪些新气象?对于新兴业态,政府如何把握好创业与稳定间的平衡?凤凰网《政对面》第11期继续对话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副院长、北京大学数字金融研究中心主任黄益平。
以下是《政对面》对话黄益平实录精编(三):
政对面:在经济进一步放缓的大趋势下,有什么样具体指标去衡量中国经济的质量到底是有没有提升?中国的高债务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黄益平:我认为中国的高杠杆率是一个很重要的金融风险,这个毫无疑问。但一定要把它下调到多少?这个问题值得讨论。稳定到多少是可持续的,这背后有一系列的问题,我们要避免对高杠杆率做机械化的对比。
美国有两位经济学家写了本名为《这一次不一样》的著作,他们的基本结论是,在任何国家,任何时代,只要钱借多了,最后都容易出问题,这结论似乎是一般性通用的。今天我们看中国高杠杆率的问题,确实比较突出,就是总的债务占GDP的比例已经太高了,但我们需要考虑一些具体的因素。
中国是以银行为主的金融体系,任何一笔金融交易最后都通过贷款的方式实现,那我们的杠杆率就比较高,这是不可避免的。我们杠杆率比较高当中,还有一个掩盖的现象就是,企业部门内部也是分化的,国企的杠杆率上升,民企的杠杆率下降。
从效率的角度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效果,因为民企的效果高,国企的效果比较低。但是从金融风险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也许在短期内不是那么突出,因为国企基本上是由国家持股控股,国家信用有一定支持。所以我一般不太认为,企业杠杆率的问题会在短期内引发所谓的“明斯基时刻”。“明斯基时刻”就是指投资者忽然丧失信心了,我觉得我们的情况不完全如此。我并不是说,国企的问题不重要,恰恰认为国企高杠杆率的问题迫切需要解决,因为它的杠杆率越来越高,民企的杠杆率越来越低,意味着总体杠杆的效率在下降。
我们杠杆率很高,有风险,需要非常紧迫地去关注和处置,但也并不是说马上就会面临崩盘的风险,我担心的是债务的效率越来越低,最后就变成无法支持经济增长,比较极端负面的例子,就是日本失去的二十年。
政对面:在博鳌亚洲论坛上,国家主席习近平宣布了一系列的开放措施。在金融领域,中方也列出了时间表,您如何看待这样一个金融开放的时间?
黄益平:中国从进入WTO以来,一直在开放金融体系,但是与我们的预期还有一定差距。全球危机以来,我国资本市场的开放,人民币国际化进程都是有目共睹的。
在过去两年,中国金融开放更是在加速推进。在“金融40人论坛”里,有一个金山报告项目,2017年的年度报告,做的就是稳健积极地开放中国的金融体系。在中美贸易战爆发之前,我们已经有很多的研究,具体的政策已经出台,总体方向是明确的。
政对面:以中国的金融领域为例看中国的开放策略,我的理解是分两步走,先开放金融服务,再去慢慢地放开资本。在未来的发展中,是否还会沿用这种路径?
黄益平:我觉得大致还是这样一个策略,未来的金融体系会日趋开放,无论是金融服务业还是资本市场。但全球危机以来,我们有一个新的共识,就是金融体系太开放,不见得是最好的。短期的、大量的资本的进出,很可能会导致金融体系的不稳定。所以为了维护金融体系的稳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会采取适当的跨境资本流动的管控。现在看我们的金融开放策略,总的方向上是变得越来越开放,但要坚持对宏观审慎监管,防范系统性金融风险。
图左为凤凰卫视主持人胡玲,图右为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副院长黄益平。
很多新兴市场的国家金融危机,都是从全面开放资本市场开始的。一个国家通常会找一个宏观环境较好的时候资本项目。所谓的宏观环境比较好,就是增长比较强劲,通胀比较低,财政比较平衡,包括国际收支条件比较好。
环境好的时候开放,会吸引很多的资本流入。但是钱进来了,总有一天要出去,而且在经济环境越来越好,尤其是钱进来,货币升值,国内资产市场升值,增长加速的时候,会鼓励更多的钱进来。很快会迎来一个拐点,如果对应不好,很可能会引发金融危机。所以说开放是必要的,对于一些短期资本的流动,要有适当的限制措施,或者说要有一些宏观审慎监管的应对办法。
政对面:我们在去年成立了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这个机构重在解决原来金融监管中的哪些问题?如何平衡强化监管和市场导向两项原则?
黄益平:过去是“一行三会”分业监管的框架已经不太适应金融事实,金融的事实就是交叉业务和混业经营已经变得比较普遍,延伸出的很多事物没有在正规体系当中的,比如互联网金融和影子银行。这样的话,整个监管就出现了很多的漏洞,重复监管、监管空白、政策缺乏协调……我觉得这是近几年金融风险普遍上升,而且风险在不同部门之间游走的一个很重要原因。成立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把政策给协调起来,这个协调包括监管政策和货币政策的协调,宏观审慎和微观审慎政策的协调等方面。
以前谁发牌照谁监管的做法,现在已经不太适应了,所以要转向审慎监管、行为监管、功能监管。但这在具体的做法上,其实有很多调整。特别是我们过去监管部门,一手管监管,一手管发展。
政对面:又要促增长,然后又要防风险,大家觉得这里面存在着矛盾的地方。
黄益平:是这样,一方面要控制金融风险,另一方面还要帮助稳增长,这个时候重点放在哪儿是很难的。所以我一直建议,把行业发展的责任从监管部门的功能当中给分离出来。我们国务院金融发展稳定委员会其实还是肩负这两个功能,但能够协调发改委、财政部,可以做更多的支持增长发展的工作,监管部门就老老实实地掌控金融风险,支持金融稳定,我觉得就不错了。
政对面:过去的一些监管政策只是让一些金融产品变得更复杂,没有真正解决问题,今后我们如何脱离“一放即乱,一乱就收”的循环?
黄益平:就是因为没有让市场机制真正发挥作用,过去更多的还是靠政府的作用。例如债券市场在现代化市场经济当中,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但我们这个市场其实没有真正发展起来,我们今天有企业债、公司债,和银行间市场的融资工具,其实是一个相对分割的。当然,分割本身不是一件坏事情,因为有分割才能相互竞争,这个市场慢慢做起来了。现实是,老百姓能够投资的地方,其实还是比较少。包括有一些市场的利率定价,政府干预还是比较多,所以最后变成一个不是特别适合投资者做中长期投资的市场。
最早我们资本市场发展,比如说债券市场,国库券发展,它最初的动机不是培养一个资本市场的具体形式,也不是为了给投资者寻找一个好的投资的渠道,而是为了帮助政府筹集资金。所以它最初的动机就和我们现在的发展是有差异的。
从大的掌控金融风险角度来说,我觉得确实是需要一个系统性的办法,系统性办法的意思就是,我们要对整个经济有一个好的策略。金融风险为什么这么大?第一个就是政府兜底,政府兜底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财政没钱,怎么办?发了很多的货币。所以经济好的时候多发货币,经济不好的时候也要多发货币,要稳增长、稳经济,最后的结果就是钱很多,能投的钱很少。今天的很多金融风险、资产泡沫,都是跟我们过去几十年执行的政府兜底政策是有关系的。
第二是我们有很多僵尸企业不能退出。老百姓投资的时候首先考虑的是,是不是有人兜底?刚性兑付。实际上刚性兑付在短期内是支持了金融稳定,但它在中长期里推动了道德风险,就是谁也不关注到底有没有风险,觉得这都是政府的事情,跟我没关系,我只要看回报比较高,我就买了这个产品,这个产品回不来了就到市政府去示威,这种行为其实最终是加剧了我们的金融风险。所以我们要从系统的角度,从整个经济发展的角度来处置金融风险。
另外,支持金融稳定和控制金融风险是一个专业化程度很高的工作。监管部门要从三个方面进行转变,第一是专业化,第二是相对独立,第三个是权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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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益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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