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迷失的何方,晚年终以董狐之笔直面历史

前半生投身革命,迷失自我且历经坎坷;晚年反思经历过的道路,检讨功过得失。敢于承受切肤之痛的何方先生无疑值得敬重。晚年一头真的何方先生赓续了司马迁的史家传统,历经坎坷求索中国道路的他纵身一跃,完成了自己人生最壮丽的一章。

文丨凤凰网主笔 张弘

10月3日,何方先生仙逝,学界老中青三代为之哀悼纪念。自此,外交学界少了一个见识卓越的前辈先贤,党史学界少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

何方先生1922年出生,1938年即进入延安,投身革命。1949年,他被张闻天看中而成为其助手,由此大半生厕身于高级知识分子之列。1950年入外交部,任驻苏联使馆研究室主任、外交部办公厅副主任,一直在张闻天指导下从事国际问题和对外关系研究及有关工作。1959年,张闻天因庐山会议受到批判,何方先生迫于压力,在反右倾运动中揭发了张闻天。但他并未因此逃过此劫,仍于1960年被下放到安徽省六安县苏家埠人民公社苏北大队。1961年回到北京后,1965年春又下放到河北搞“四清”。

1966年被外交部党委作为“牛鬼蛇神”抛出,交由“群众”批斗和监督劳动,1969年3月被押送五七干校,作为群众专政对象,继续接受批斗和劳动改造。1972年,何方被开除党籍,直到1978年,才自行离开干校回到北京。1979年平反后,他离开外交部,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作。1980年担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所长,1999年离休。

作为中共高干和体制内的知识分子,晚年的何方先生受到学界的普遍尊重。人们把他和李锐、李慎之这样的老人称为“两头真”。意思是早年身负理想与信念,一腔真忱投入革命,中年被权力和意识形态塑造、驯化,成为政治运动的工具和牺牲品。晚年之后痛定思痛,回归自我,对以往的历程做出了真切反思。但是,在我看来,至少在何方先生身上,只有晚年的一头真。他的早年和中年,更准确的描述是迷失。

以真的本意来说,至少包括真实的表达而不做违心之论,独立的思考而不是一味的盲从,能够以自己的识见做出价值判断并据此展开行动,而不是空有一腔抱负;有为人处世的底线和原则而不是无条件服从意识形态。何方先生晚年回归自我,无论是外交史研究,张闻天研究,还是党史研究,都体现了求真的勇气和态度。他本着对历史负责的精神,补充和完整了高华教授的延安整风研究;他以宏大视野和国家利益为出发点,检讨我国外交政策的得失,并披露周恩来、陈毅的外交真相;他以个人良知和道德勇气,客观论述毛泽东、张闻天、邓小平等中共领导人作为;他以过来人的痛定思痛,反省个人崇拜,提倡民主。

何方先生曾一再说,“我这一生中犯过两大政治错误,一个是1942年延安抢救运动中承认自己是‘国民党特务’,一个是1959年反右倾运动中揭发批判张闻天。这就一直是我思想和精神上的两大包袱。”这两次烙在灵魂深处的耻辱,前者发生于他20岁的时候,因为在抢救运动中被围攻、熬鹰,他一时扛不住压力,屈打成招,过后又反悔;后者发生于1959年反右倾运动中“揭发批判”张闻天期间,37岁他受到巨大的政治压力,被迫在毛泽东和张闻天之间选择。

因为何方崇拜毛泽东,相信毛泽东和三面红旗都是正确的,因而选择了揭发张闻天。这两件让他耿耿于怀的错事,一个发生于青年时代,一个发生于中年时代,两者的发生逻辑和内在机理基本一致:激烈和没有中间道路的政治运动让人们不得不选择非此即彼的“站队”,在组织的强大压力之下,个人没有能力辨识真相,并缺乏坚持真理的勇气,不得不做违心之论。

事情发生之后,何方先生又一直为之懊悔不已,视之为个人人生经历中的污点。因此,从他精神人格的成长和发育来看,他的青年时代和中年时代均有一定程度的迷失。直到晚年,才回归自我,反省此前的功过得失。而他在学术界声名鹊起和饱受赞誉,恰恰是因为他的反省沉痛而真诚。由于既是经历者又是研究者,他的党史研究既有去伪存真的董狐直笔,更有过来人的经验和教训。同样是反省,无论是在格局、视野,还是在直面历史的勇气以及思想的深度上,何方先生已经超越了大多数人。

前半生投身革命,迷失自我且历经坎坷;晚年反思经历过的道路,检讨功过得失。敢于承受切肤之痛的何方先生无疑值得敬重。他留下的外交著作,以及《何方自述》《何方杂谈》《党史笔记:从遵义会议到延安整风》《何方谈史忆人:纪念张闻天及其他师友》等等著作,都是一笔笔丰富的精神遗产。

作为史料,人们能够看到我国过去几十年的外交得失,政治运动的残酷和危害;作为思想史著作,人们更能看到一位老人洞明世事的犀利眼光,为国为民的忧患意识,开放宽容的政治心态,直面历史的责任担当。“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晚年一头真的何方先生赓续了司马迁的史家传统,历经坎坷求索中国道路的他纵身一跃,完成了自己人生最壮丽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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