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勇对话黄汉城(下):谦卑的权力比名山大川更能触动中国人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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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勇对话黄汉城(下):谦卑的权力比名山大川更能触动中国人的灵魂

黄汉城,“名副其实”,名字里有个“城”字,实际上他的主要工作之一也是观察和研究“城市”经济。他的几本近作,都是围绕城市:观察城市“大角逐”,关注城市“大洗牌”,分析谁才是城市“领跑者”。

在城市角逐日渐激烈的当下,如果为城市的角色定位出谋划策,该秉持什么样的认识论和方法论?

本期政邦茶座邀请到黄汉城,聊聊他所看到的城市变局。

本期政邦茶座嘉宾:黄汉城,粤港澳大湾区财经自媒体智库“智谷趋势”副总裁、总编辑、首席研究员。著有《中国城市大角逐》《中国城市大洗牌》《谁是中国城市领跑者》等。

政邦茶座主持人:高明勇 政邦智库理事长

高明勇对话黄汉城(上):城市角逐要放弃“总量思维”,专注“特长思维”

高明勇:近年来,重庆、西安、成都、长沙、淄博等城市,先后以不同方式走红网络。从您的观察来看,这些城市能够成为“网红”,有哪些规律或共性特点?

黄汉城:重庆的8D魔幻城市景观,穿楼而过的轻轨;西安的摔碗酒;长沙的文和友;淄博的烧烤……这些网红城市,都能提供一种别样的消费场景/打卡圣地,满足了年轻人对陌生世界的好奇。从心理学来讲,可能也是一种从众心态、羊群效应。

当然,这些都是比较表面的东西。在看不见的台桌之下,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就是当地政府的作为。这些地方的政府花了大量力气更新文旅项目、进行城市营销,强有力的介入并引导了整个过程,是幕后的流量之主。离开敢想敢为、有为能为的政府,很难想象一个城市能够成功跨入网红的阵营。

高明勇:我们都知道有“过气网红”这一说法,其实“网红城市”也会“过气”。您认为这些“网红城市”如何才能变“流量”为“留量”,“红”得更长久?

黄汉城:想要红得更长久,我觉得最关键的一个条件是,当地政府的权力要持续谦卑,从管理型政府转化为服务型政府,建立一种永不落幕的“店小二”机制。只要做到这一点,那在我们这个转型国家当中,这个城市都是非常特殊的存在,具有持续的吸引力。这可能比5A级景区要重要一百倍。

谦卑的权力,比名山大川更能触动中国人的灵魂。

高明勇:在《中国城市大角逐》中,有一部分叫做“直面悲情”,您分析了几座特殊的城市。其实,类似这样的城市还有很多,比如太原,这几座城市往往被网友戏称为“最容易被遗忘”或“最没有存在感”。您认为这些城市有哪些共同点?这些城市应当如何走出这个“怪圈”?

黄汉城:没有“存在感”的城市,基本上产业结构都比较落后。我们以福州为例。论名气和影响力,福州不如厦门,有不少人提到福建的时候会以为厦门才是省会。论人口和经济总量,福州长期不如泉州,近几年才摆脱了“老二”的角色。

为什么会这样呢?1980年厦门晋升为经济特区,福州1984年入选第一批沿海开放城市,享受特区某些政策,两者起跑的时间差不多,但是经过几十年的演变,两者形成了迥异的产业结构。福州作为堂堂一个省会城市,第一大支柱产业是纺织化纤,第二大支柱产业是轻工食品,两者产值占比全市规模以上工业的48%(2018年)。而厦门的第一大支柱产业是电子信息,第二大支柱产业是机械行业,两者产值合计占比全市规模以上工业的69.5%(2018年)。为什么外界普遍觉得厦门更发达呢?根源就在于此。当福州织着纱布时,厦门正忙着跟“摩尔定律”打交道。因此,福州的影响力和话语权就处于厦门之下,总感觉被压了一头,存在感比较弱。

再举一个例子,南昌作为省会,你可能很难想象,其首个千亿级产业居然是绿色食品,一个附加值并不高的产业。南昌之前不是没有新一代电子信息和航空装备企业,但体量偏小,就无法形成气候,成为一方霸主。

想要走出这个怪圈,在江湖上呼风唤雨,这些“阿卡林”城市需要尽快实现产业升级。还有一点,就是如果有可能,当地所培育的产业尽量to C端。宁波就吃过这个亏。宁波跟深圳、东莞一样都是工业大市,但其制造业企业多可集中在上中游,to B端,在行业内是很出名,但由于不直接面向下游消费者,普通人感知不强,对宁波就会比较陌生。

高明勇:近年来,地方上有很多省份都在推动“强省会战略”,如河南、河北、湖南、江西、安徽、贵州、山东、福建等省份均发布了相关文件。从您目前已经研究过得城市来看,您个人认为哪座省会城市有可能会最先“突围”?

黄汉城:个人觉得是合肥。长三角的合肥模式与珠三角的佛山模式,可谓是站在光谱的两端,一个是强政府模式,一个是弱政府模式。

前者通过地方合伙人制度,强有力的干预或者说引导了本地产业的发展方向,引入了大量的龙头公司。后者则是放水养鱼,将百分之八九十的财权和事权都下放到区级和镇街,推动“草根经济”的蓬勃发展,打造了庞大的老板群体。

为什么合肥更容易突围呢?因为现在的产业升级难度比第一次工业革命和第二次工业革命都更难,无论是资本体量,还是技术要求,都比之前要复杂和庞大的多。比如说晶圆代工厂,液晶显示器公司,动不动单体投资就达到一两百亿,回报周期长投资风险又很高,喜欢赚快钱的民营资本不怎么涉足,就需要体制内的资本来介入和引导。上世纪日本、韩国的半导体产业崛起之路,同样如此。而合肥的强政府模式,向上集中财权,就能有更多的资源投入地方合伙人制度,撬动巨头落地,快速造链补链,实现产业升级。

高明勇:人才的重要性越来越被城市重视,近年来不少城市都出台了不同版本的“人才引进”计划。您曾撰文说,北大清华毕业生正在“远离”北京。您认为,为什么优秀人才逐渐“逃离北上广”?

黄汉城:因为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活得更加通透了,比起生存,他们更想要生活。

高明勇:什么样的城市更能吸引人才、留住人才?或者说,人才更喜欢什么样的城市?

黄汉城:十几年前我第一次来杭州时,没有特别的感觉。后来有一次,我再度来杭州,坐在西湖边上的座椅发呆。边上落着几只小鸟,行人三三两两路过,却没有被吓到四处乱飞,说白了就是不怕人。放广州是完全不可想象的,这点就非常打动我,给我留下很不错的印象。

在巴黎,在伦敦,你也经常能够看到人与自然小动物的和谐相处。看起来好像很简单,但其实背后需要一个高度文明的社会支撑,是无数个体的自我约束合力才有可能达到。我就愿意待在这样的“文明”城市。

中国三四线城市的面貌早已北上深化了,在狂飙突进的城镇化战车下,大家的外观看的都不差。但是很多城市,要形成一个发达的市民社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唯有文明的社会作为基座,一个城市才能吸引并留住优秀的人才。

高明勇:城市发展的速度不均衡一直是所有国家都会面临的一个难题,在发展的过程中,有的城市后来居上,有的城市逐渐掉队。在您看来,什么样的城市更有发展前景?

黄汉城:中国是一个行政主导型经济体。城市的命运起伏,除了受到地理、经济周期等因素之外,很大程度上还会受到“有形之手”的牵引。上级财政转移、法定税收优惠政策等都会极大改变一个城市的发展轨迹。比方说,武汉就是一个由央企托起的城市,济南是一个由省企托起的城市。但是归根结底,有内生增长动力的城市才会更有发展前景,更有抵御外部风险的能力。深圳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其90%以上研发机构设立在企业,90%以上研发人员集中在企业,90%以上研发资金来源于企业,90%以上职务发明专利出自于企业,经济动力多来源于“看不见的手”。因此,深圳的产业有比较好的自我调整能力,能适应大时代的变迁。

高明勇:在城市竞争与角逐中,如何看待“城市软实力”的问题?

黄汉城:有个段子说,金砖四国里头,中国是金,其他是砖,说的是中国很不像第三世界的国家。很多老外来到中国旅游,确实会被我们遍地的摩天大楼和交通设施吓一跳,仿佛我们才是发达地区。

但论起“软实力”,我们部分一二线城市,却可能比不上首尔,甚至连曼谷都不如。

什么叫“软实力”呢?国际化程度、文化影响力等等,这些无形的东西都可以叫做“软实力”。举例来说,首尔的GDP是低于上海的,但要论起亚洲文化中心,可能首尔更有竞争优势。

这里是韩流文化的中心,涌现了不少风靡亚洲乃至全球的影视作品。中国却拍不出同样深刻的电影,是设备不行或者缺乏资金吗?不是的,背后其实是更深层次的因素。不解除一些看不见的枷锁,我们的城市就难以走出自娱自乐的圈子。那么,想要吸引海内外的人才和资金进入“软实力”的建设,也就难上加难了。

高明勇:在城市角逐日渐激烈的当下,如果让您为城市的角色定位出谋划策,有什么样的认识论和方法论?

黄汉城:为城市的角色定位,需要挖掘出当地最独特的生产要素是什么。就好比新加坡,自从苏伊士运河和巴拿马运河开通之后,全球航线从南向北移动,从两个海角(好望角和合恩角)转向两条运河。航道的北移,推动新加坡成为欧洲前往远东的最佳中转枢纽,新加坡从此平步青云。蒸汽船、货物中转,加煤点,港口……构成新加坡繁华景象的符号。“流通”是新加坡的生命线,那对于新加坡而言其角色定位,自然就是国际航运中心。

再来看苏州。苏州的经济体量仅次于一线城市和重庆,但由于苏州的外商投资很厉害,富的是外资股东,不是打工人阶层。所以,苏州藏富于民的程度就不如杭州。那么,为什么外资是选择苏州而不是选择杭州呢?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苏州紧邻上海,这里生产制造出来的产品可以通过上海的立体化交通体系快速走向世界,无缝接入全球产业分工体系。因此,苏州的定位,就是上海的后花园,历史上苏州一直在讲好这个故事,放大这个优势,苏州才得以了撬动大量技术和资本转移进来,早早成为了全球工厂。

高明勇:您多年来一直从事城市研究,您个人最喜欢哪座城市,广州?为什么?

黄汉城:广州是最有烟火气、最市井的一线城市。这里的人不太关心政治,只关心经济和美食。所以,在广州生活很舒服,北京人太装,上海人太端,深圳人太快,杭州人太艳,广州的节奏刚刚好,你穿着拖鞋和睡衣也可以去逛商场,服务员并不会另眼相看。

不过,相比之下如果要选择一个城市生活的话,我会选择老家汕头。虽然在几十年的砥砺前行下它依旧没有成为一个特大城市,被誉为“最失败的经济特区”,但汕头作为美食之都,是我等吃货的朝圣之地。唯有汕头,才能安放我的胃。

都说一线城市容不下肉体,三四线城市容不下灵魂。我觉得比较理想的状态,是每隔几年就换一个城市,换另一种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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